夜阑高卧

【郑耀先x陆汉卿】胡子

郑耀先对陆汉卿脸上的胡子不满已久。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的掩护身份还是个教书先生,那抹胡子就已成了面上褪不去的标志。熟了以后,郑耀先就老拿这个取笑他,年纪轻轻的,愣把自己弄得像个老头子。
陆汉卿也不是个惯于嘴上认输的人,只要条件允许,就操着一口子四川话和他你来我往,两人在那种时候,总是乐此不疲。
算起来,陆汉卿作为他的上线,郑耀先一开始并不如何看得上。一介文弱书生,还有副死倔脾气,哪儿哪儿都透不出丁点儿可爱来。其实陆汉卿也未必多看得上作为一个个人的他,但信仰面前,别的什么感情倒是都嫌的太轻了。
更何况到了后来,什么看得上看不上,都成了一笔糊涂账。
抗战开始之后,他们的日子反而过得轻快了些,日日杀戮的不再是自己的同胞,子弹射出去都似乎更添了几分坚定。郑耀先和人异梦同床惯了,这时能安安稳稳地睡上几觉,在梦里和身边亲近之人走同样的方向,也是实属不易。
但他是放出去的风筝,陆汉卿还是他唯一的一根线,这是他永刻于心之事。
在上海的时候,他们同住过一段时日,说是一段,其实不过几天,但在战争中,却也是了不得的浮生半日闲。郑耀先受了伤,又和其他人失散,恰逢陆汉卿为了下一个掩护身份,正在学习医术,虽没敢直接在他身上试验,照顾起来也有些初生牛犊的意思,两人没少磕磕绊绊。
有时候郑耀先嫌中药苦,就直着脖子骂他,换来一阵四川话的絮叨,再瞪眼睛说一句鸡毛,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喝下。为了方便照顾,晚间二人就睡在同一间屋子,古人说抵足而眠,陆汉卿床小,好歹还是另支了架行军床自己睡。但郑耀先伤口疼痛,夜来总是辗转难眠,就非缠着他聊马克思。说来也怪,日常生活里两人吵吵闹闹已经成了相处方式,但在主义、思想、信仰上又总是一拍即合,仿佛世间再无更志同道合者。能聊到一处去,就交朋友而言,实在也是很难得的事。所谓高山流水遇知音,先生志在高山,抑或流水,同行之人最清楚。
后来郑耀先与军统的人联系上了,便得回去。他二人在屋内告别,郑耀先瞅着他,室内日光黯淡,他伸手去摸他那碍眼的胡子,又开始鼓动他刮了去。陆汉卿扒拉开他手,骂了句龟儿子,也不知道胡子是招你惹你了,天天较不完的劲。郑耀先夸张地哎哟了一声,眉间皱出痛苦模样,一手捂住肋下。陆汉卿恐怕扯动他伤口,急忙去扶,不提防被他揽住了腰。你做啥子,他急问。近在咫尺的人脸带着笑意,我看陆先生你这衣服好似太宽了,说着胳膊紧了紧,终于搂到了实处,赶明儿还是再裁裁吧。
陆汉卿觉得面上有些发热,幸好光线昏暗,他料想应不至于被瞧破,忙挣脱开去,和这人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我说,老陆,郑耀先收起了那副流氓模样,答应我件事吧。他这时候又正经像是个布尔什维克。
陆汉卿狐疑地看着他,又怕他真要说正事,只得气哼哼道,你说。
门在他后面,郑耀先拿起自己的行李,向门也向着他走过来。陆汉卿克制住自己没躲开。他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下次把胡子刮了,给我瞧瞧呗。说罢不等他回应,径自大笑着出去了。
后来风风雨雨,两人一起,也有了十多年,陆汉卿到底没有满足过他这个愿望。在中统的刑讯室,他除了背诵为人民服务等篇章来努力使自己的头脑与疼痛隔绝,就偶尔在鲜血浸染上胡子时会想,早知道,答应那个龟儿子一次便是了。

郑耀先的那根线就这么断在了他眼前。竹签子从左眼插进去,后脑出来,行医几年,他的手在这种时候也稳得很。
他活着从延安回来了,但终于弄丢了他,一语成谶。

“等我找到影子,我就下来陪你。”
“咱们在马克思那儿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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