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高卧

【团孟】再一个片段

发生在烦死啦第三次与第四次去西岸侦察之间。一切bug依然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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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的过,东西两岸就这么你打两炮我回三炮地耗着,仿佛能耗到天荒地老。谁都不知道收复失地的总攻什么时候能发起,虽然谁也没有怀疑过那一天终会到来。

这天是周末,迷龙照常一大早就火急火燎冲上回家的路,不辣蛇屁股们拿石头冲着他背影砸,一脸艳羡地骂你个臭不要脸的赶去投胎啊。

离着发饷日还有几天,口袋空空,他们就算去了禅达城也是只能闲逛,干脆省了跑,躺在祭旗坡上晒太阳。老天爷从来不公平,但这阳光倒是从不厚此薄彼,不管是对横澜山还是祭旗坡、精锐还是炮灰,都一样均匀地洒着。

美国人是最像样的,虽然全民协助先生在迷龙走后,也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加入了炮灰们四仰八叉晒太阳的行列,但他努力保持着的整洁还是让他成为他们中最像军人的一个,而固执呆在帐篷里看书的麦师傅就更让人不敢生出丝毫打扰之心了。

作为阵地最高指挥官的死啦死啦却依然是毫无个长官的样子,他和他副官俩人猫在临时住处里,孟烦了百无聊赖地哼着荒腔走板的京戏,他就在旁边敲着各种吃光了的美国罐头盒给配着乐。狗肉也不时嗷嗷两嗓子,简易到简陋的营房里吵闹得让人生厌,但却综合出那么点儿安宁的感觉。

和谐的安宁是被阿译打破的。这小子昨天下午出去,到晚上都没回祭旗坡,孟烦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肯定是被唐基留下了。死啦死啦肯定也知道,但是他从来不会管,这会儿看见阿译拘谨地站在门口,只是腾出只手挥了一下,算是打招呼,连敲击都没停。

阿译就更拘谨了,他明显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屋里两人一狗的这么个和谐劲儿让他有些难以踏进来。

“哟,督导大人回来啦,怎么样,唐副师座有什么指示吗?”孟烦了不是想给阿译解围,但他这话一说,唱着的戏自然是停下来了。死啦死啦也就放下了他的宝贝罐头,就狗肉还有一声儿没刹住,“嗷”到一半降成了委屈的“呜”。它趴到了死啦死啦脚边。

两人一狗一起看着阿译,后者本来好不容易迈进了一只脚,一个踉跄又差点绊倒。死啦死啦就冲他招手,“进来进来,有什么话进来说。”

阿译终于是进来了,他颇不自然地绞着自己的手指,目光从死啦死啦的床移向桌子,又移向孟烦了的床,再移向靠坐在床上一脸不耐烦的孟烦了,最后又移回已经站起来的死啦死啦。他仿佛是不适应这个屋子里的气氛,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死啦死啦和颜悦色地鼓励他:“有话就说嘛。”

阿译就开口了,“不是副师座,是师座……我出来的时候碰到他了,他让我转告你,晚上去见他。”

孟烦了看了一眼死啦死啦,后者也正好看他,两人眼神交汇,都是疑惑。死啦死啦眼里还有浓重的担忧,孟烦了就轻松了,他也一点儿没掩饰幸灾乐祸,立即就被死啦死啦恨恨瞪了一眼。

但孟烦了很快就没法幸灾乐祸了,因为阿译话还没说完。而阿译此时转向了他,说:“师座还说,让孟副官也去。”

死啦死啦无声地冲孟烦了做大笑的表情,然后又回头正经地问阿译:“师座有没有说去做什么?几点?去哪儿?”

阿译摇头,“他只说让你们今天不要离开祭旗坡,到时会有车来接。”

阿译完成了任务,他终于放松下来,但屋里俩人面面相觑着,带来了这个几可称得上不幸的消息的他也没法再多呆,呐呐地转身出去。而狗肉却不知被什么刺激了,跟在他身后就往外窜。阿译少校终于还是没逃过在他团座大人的营房处摔一跤的命运。

死啦死啦没有笑,孟烦了也没有笑。远处的不辣看见了,倒是拉着蛇屁股和全民协助大笑起来。阿译尽量维持着体面和自尊,匆匆爬起来往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逃。

死啦死啦在挠头,孟烦了不想挠,但想了一下虞啸卿那张永远铁板一块的脸,手控制不住地也抓向了自己的头发。

“团座,”他都用不着装就挤出了一脸的痛苦,“小的想请个假。我肚子疼。”

回答他的是一个砸过来的罐头盒子。

孟烦了反应也快,直接拿脑袋迎了上去,然后顺理成章地瘫倒在床上,嘴里哼哼两声就闭了眼。

死啦死啦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骂道:“给老子滚起来。甭想着让老子一个人去趟雷。”

孟烦了就当自己真晕了,理都不理。

这么闭着眼躺了一会儿,屋里却没动静了,他虽然不信这样就能蒙混过关,却还是忍耐不住,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把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

下一秒孟烦了就被一张放大的人脸吓得一个翻身滚到了床下。

然后他就听到死啦死啦在他头顶上的狂笑。

“你大爷的!”孟烦了顾不得生气,灰头土脸地要赶紧爬起来。这个境况让他觉得颇为不安全,因为死啦死啦还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没动。远比他强壮的身子就罩在他头顶,让他想反击都觉得需要先从这阴影里逃出去。

但死啦死啦就没打算过轻易放他出去,他蹲下身,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伸手去摸孟烦了的额头。但他的动作可一点儿都不温柔,他用手指戳孟烦了刚刚被罐头盒砸过的地方,那地方已经破了点皮,渗出血来。孟烦了扭头去躲,他在心里后悔,明知道斗不过,为什么还要斗?

“还装不装了?”

“……妈拉巴子。”孟烦了缩着头,不看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死啦死啦就继续戳,孟烦了也不躲了,一膝盖顶过去,两人就势终于是在地上扭打撕扯了起来。

战斗结束得意料之中的迅速,结果如何也可想而知。孟烦了心中凄苦,晚上去见虞啸卿,本就几等于无的军容只怕要更加破败了。

他呆呆地仰望着天花板,彻底放松了气力。死啦死啦跨坐在他身上,气焰嚣张。

“喂,”死啦死啦拍拍他的脸,“怎么啦,不玩了?”

孟烦了说:“一个就要陪你去送死的人,还有什么精神玩呢。”

“又来又来,虞师座要想杀我,用得着这么费劲?”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不知道。”

死啦死啦又把手指覆在了孟烦了的伤口上面,只是这次就非常轻柔了。那触感若有若无,孟烦了觉得痒。

“疼吗?”

“没我心里疼。”

死啦死啦从没设想过有朝一日能从孟烦了口中听到一句这么直接的话,说这话的本人似乎也被自己愣了一下。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谁也没再说什么。

“压够了没,压够了就滚起来,小太爷的身子不是您老的垫子。”孟烦了清了清嗓子,起音还带着些不自然。

“哦。”死啦死啦就老老实实地起来,他又要伸手去拉孟烦了,被后者挥开了。

他自己爬起来,聊尽人事地拍拍身上永远也拍不干净的土,问他的团长:“已经去了三次啦,你猜这次虞啸卿找咱们是为的什么呢?”

死啦死啦面容扭曲,他显得很痛苦,仿佛又回忆起了虞啸卿那沉重巴掌和他脸亲密接触的感觉。

孟烦了看他,叹了口气:“您也就能欺负欺负我了。”

死啦死啦一下乐了。

“说什么呢,你是我传令官副官,还是我参谋。念过书,会打仗,还会叽里咕噜的洋文,我宝贝你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欺负啊。”

额头还在渗血,衣服比着破布又更像了一点,嘴角一块青肿是刚才厮打中撞到了床脚。孟烦了就这样瞪着他,用这副尊容。饶是死啦死啦脸皮再厚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天地良心,这次可是你先招我的。”

孟烦了颓然地坐到床上,“我的错。我睡了。”然后他就躺了下去。

死啦死啦喊他:“喂,你就真只留我一人去想怎么应付虞啸卿啊?”

“我顶多算个从犯。我不管,我累了。”孟烦了脸朝里,闷闷地说。然后他就觉得身边一沉,再想转身时就来不及了。

床本来不大,但架不住孟烦了瘦得像白骨精,刚还为了远离死啦死啦把自己蜷到了角落,给他的团长创造了机会。于是等他回过劲儿来,已经再无空间转身了,因为他的团长厚颜无耻地躺了上来,占据住剩余的所有地方。

“你大爷的!”孟烦了扭着头骂,狠命拿脚去踹他。

“你属猪的啊,这么死沉!”

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死啦死啦已经把眼睛闭上了,他嘴里还哼哼着小调,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孟烦了的拳脚威胁性本来就有限,更何况还是以这么个别扭的姿势发出的力道,几乎可以被视作是情趣了。

孟烦了扭得脖子都酸了,最后只得调转回去瞪墙壁。他感受着自己的后背贴着一个坚实的人体,这个身体还在散发着属于生命的热量。他莫名的有点安心。虽然嘴上还在骂骂咧咧,但声音也越来越小。然后他竟真的睡着了。

他睡得很沉,甚至都没有感觉到死啦死啦在他旁边轻轻翻过身来。他把他的身体从角落解放出来,给他摆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他也没有听到死啦死啦轻声叹息,伴随着的还有落在他额头与嘴角的凉意。

 

孟烦了再醒来的时候,就觉得外面在闹着什么。他听到叫喊和拉扯的嘈杂声,但是头晕晕的,一切动静入了耳却又入不了心。他努力思考了一下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然后就被一个人粗暴地推了一把。

他看过去,现在既不是白天,也还没到黑夜,勉强可以算是黄昏。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和这里完全格格不入的人。孟烦了睡昏了头,但还记得自己所在是人渣团长和他人渣副官的临时营房,而现在站在那儿冲他嚷嚷的却是一个军装整齐的精锐。

“醒了没有,醒了就快起来,跟我去见师长。”

孟烦了就跟他去了,他还是摸不着头脑,但已经习惯了随遇而安。

到了外面,嘈杂意料之中的是来自于人渣们。省亲归来的迷龙正扯着嗓子大声嚷嚷:“……欠削的脑袋,过来让爷爷给你剃头啊!”身边的不辣蛇屁股合着声,一副跃跃欲上的样子,老实持重一点如丧门星郝兽医之流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但似乎也都在愤愤难平,毫无要干涉或阻止的意思。只有阿译挡在迷龙们前面,他瘦弱的身躯不堪一推,身体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在不断地抖着,但他还是坚强地站在那儿了。他隔开了虞师那群血气方刚的精锐,后者虽说并不怎么对他另眼相待,但到底是有所顾忌,用着各地方言和迷龙对骂着,还是没冲上去。

“都干什么呢?”带孟烦了出来的这位显然是个有地位的,一声儿过去那边就安静了。而孟烦了这时才就着日落的余晖认出了他,不是别人,正是张立宪。而他同时也认出了迎过来喊“张哥”的那几个人,嘿,何书光,余治,李冰,全是熟脸。

但他们的师长不在,他也没有看到他的团长。

他将疑惑的眼光投向了张立宪,但后者显然是不屑于和他有任何必要外的交流,示意了一下何书光们,提步就走。孟烦了也就只得跟上,他用不着问刚才是怎么回事,精锐们来到炮灰的地盘,总会有些水土不服,能和平共处才是稀奇了。

他现在只想见到他的团长,想看到他那颗总要惹是生非的脑袋还安稳地呆在脖子上。

并没走太远的路,张立宪他们径直从开来的车边走了过去,看来虞啸卿是亲身驾临这祭旗坡了,孟烦了暗暗想。他们爬上坡顶,钻进了那个还留着弹孔的防炮洞。

“师座,人带来了。”

“嗯。”虞啸卿草草应了一声,后脑勺对着他们,正研究着什么。死啦死啦垂首立在一旁,其拘谨样比之白天的阿译有过之而无不及。孟烦了想笑,一个笑容还没露出来,就碰上死啦死啦威胁的一瞥,虽然有虞啸卿在场,这种威胁显得空洞而毫无震慑力。孟烦了做了个鬼脸,心想小太爷真是闲得,替你操心你那脑袋。他扯动嘴角,却感觉嘴边之前撞到的地方有些粘乎,他摸了摸那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就又探手去摸额头,同样的触感。他将手指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是药。

他再去看死啦死啦,死啦死啦却不看他了。他对着虞啸卿说话:“师座,这个人没用的,叫他来做什么。”

孟烦了没有作声,虞啸卿终于舍得扫他一眼,那是他很熟悉的看厌物的眼神,但似乎不是看草包的。虞啸卿说:“他有用没用,我不知道,但你心里清楚。”死啦死啦就苦笑了一下,不说话了。

张立宪已经自动自觉地站回了虞啸卿身边那个属于他的位置,孟烦了却不想靠近他们,他退到了一旁的阴影里。他看到虞啸卿手中是一张地图,但也同时分辨出并不是他们带到西岸去的那张——纸张的样子要新多了。

他不知道这位师长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拜阿译所赐,炮灰团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师里的眼睛,他们的行动也没什么好藏的。但至今为止,他们并没摸到南天门的核心,孟烦了知道光凭现有的这些是不可能说服一个雄心万丈的虞啸卿的,他的团长应该比他更明白。

这个人不在乎人命,只要能把南天门撞开,他情愿磕上自己的脑袋,而他的部下只能陪他一起磕。

看着他的师长,孟烦了突然想起死啦死啦跟麦师傅说过的话,“……可答案不应该是死。”

他的目光扫到了身姿笔挺的张立宪,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翻版的虞啸卿。孟烦了毫不怀疑他也早已为自己定了一个名为“死”的归宿。

——可是这些人,他们的生死和自己有关系吗?

唯一的制止办法是彻底断绝所有希望,告诉他们南天门是撞不开的,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可为什么要在意这些将你和你的弟兄当作虱子的人的命?

中国人已经死的够多了。张立宪可真年轻。

——可这管他什么事呢?

对岸,也是我们的地方。

中国,曾经有那么辉煌的历史,中国人,曾经可以活得那么灿烂,可我却只能在书中见到。

这话是谁说的呢?孟烦了看到了那只红色的小蚂蚁。

少年中国有希望!

他也同时看到了自己,曾经和那只小蚂蚁一样年轻的自己。

我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

死啦死啦在说话。孟烦了猛地抬头,他说的当然不是这句话。

“……能说的我都和师座说了,有的话,现在说还不是时候。即便说了,师座也听不进去。”

虞啸卿瞪着他,孟烦了毫不怀疑下一秒他就会抓起手边的无论什么东西砸过去,或者干脆就给死啦死啦来一巴掌,这个距离他铁定躲不开。

可虞啸卿什么都没做。

“我看不透你,从一开始都是,虽然我也没那个闲工夫去看。但至少你是在做事的,我不在乎你那颗脑袋里面转着什么见鬼的主意。保住你的命,我等着你来跟我说我能听进去的话。”

然后他再不多言,三两下叠起了地图,孟烦了在一闪而过的瞬间瞥见了上面几处新鲜的笔迹。虞啸卿不去看死啦死啦挤出来的一脸受宠若惊,也用不着示意张立宪,他大步迈出防炮洞。但在最后一刻又回了下头,“还有你。”

孟烦了在虞啸卿一行人彻底消失在防炮洞外面后才回过神来,死啦死啦追出去送了,洞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他慢慢地扶着床沿坐下来,想自己一定是好久没睡过那么安稳的觉,白天睡蒙了头,到现在还在浑浑噩噩。

虞啸卿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他说的,他回忆了一会儿才接上他给死啦死啦的前文。看来虞大少的意思是让自己也保住命。

他苦笑,刚刚还在心里给这个人下判词,这算不算现世报?

“烦啦……”

以虞啸卿的雷厉风行,加上精锐们远离祭旗坡的强烈愿望,死啦死啦回来得非常快。他已经瞅了孟烦了一会儿,终于出声。

“好啦,你又对啦。是想听我说这个吗?”孟烦了看他。

死啦死啦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也没有他惯有的那种小人得志的贱兮兮的笑。他看起来很疲惫,几乎要像将麦师傅追回来时那样疲惫了。

“嗯,我对了。”他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栽倒在自己床上。

孟烦了吓了一跳,过去瞧他。这人一脸死相,却显然还活着。

“我能把命交给你吗,孟烦了。我能吗?”

孟烦了感到有什么东西堵在了他的胸口。

像是他每次过江那边都能看见的在日军炮火下前仆后继倒下的精锐,像是小书虫还在挥舞着书喊“少年中国”。像是他被火烧着的连长,像是要麻,像是康丫。像是所有的一千座坟,像是滚落入怒江的尸体。像是恐惧嚎哭的女人,像是在侵略者铁骑下辗转的大半国土。像是他父母,像是小醉。像是兽医、阿译、迷龙、不辣、蛇屁股、丧门星、豆饼、克虏伯……

什么都不是,是他的团长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快要溢出的悲伤,孟烦了觉得那双眼睛在看一个死人。这个死人就是他自己,这个死人把命给了他的团长,但他不想要他团长的命。他的团长身上有无数条命,他很吃力。孟烦了什么都没有,孟烦了觉得自己很轻松。但他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上来。”这次死啦死啦是把自己塞到了墙边,他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孟烦了就躺了上去。

“我希望你能。”

孟烦了最后说话了,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二句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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